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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先人 2

所屬書籍: 借君胭脂色

花羅並非不知道自家人丁凋零,但直到此時,先人曾經親手書寫設計的舊物直白地展露在眼前,卻又只剩下了冰冷的死物,再不見斯人,她才終於第一次清晰地而直接地產生了一種彷彿從血脈最深處迸發出的愴然之感。

而就在這時,容祈忽然沒頭沒尾地開口:「抱歉。」

花羅一怔。

她沒反應過來,裴芷卻知道這句話是因何而起。

——二十六年前,護送裴知節進京的人正是初次掌兵的容瀟!

也正是因為容瀟在半途中接到秉政的楚太后的命令,撇下裴知節,自己率親兵匆匆返京,所以就在同一天的傍晚,裴知節才會懷著他的滿腔抱負死在了突如其來的「流匪」亂刀之下。

縱然裴簡從來不是個多話的人,但曾作為裴家獨女活了許多年的裴芷仍舊知道了許多久遠的傳聞,她看著面前不知怎麼攪到一起的堂妹和容祈,忍不住悵然嘆了口氣,只覺天意弄人:「那些事情與侯爺何干?何況,就算是當初的容老侯爺……也是受太后急召才離開的,他又如何能預料到之後的事情。」

容祈便沉默了下去。

在開啟面前的這些箱子之前,他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場本該十分尋常的查驗居然會走偏到如此地步,簡直是每一樣舊物和每一句話都讓人心頭髮悶。

與裴老帝師的死不同,裴知節的遇害無疑就是他們兩家隔閡的開端,甚至可以說是根按不下也拔不出的刺,即便時至今日從裴夫人到裴芷都大度地原諒了那場意外,但「原諒」兩個字本就說明了太多事情。

也怪不得天下人歸咎於容瀟,即便是在容祈自己的眼中,這整件事情也實在太巧了。

護衛剛剛離開,裴知節就遇襲身亡,整個車隊被屠殺殆盡,連半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換做任何一個武將,初次觸碰兵權便遇上了這麼一樁慘事,只怕早已就此蹉跎,再無翻身的餘地。可容瀟呢?他不僅沒有因此落罪受罰,反而還從此青雲直上,不過幾年便從名不見經傳一躍至權勢赫赫。

而也正是在那之後,當初年少的齊哀帝在朝中再沒有了德高望重的清流重臣支持,在與太后的對峙之中節節敗退,終至一蹶不振。

若說這一切之間沒有任何聯繫……或許裴芷這長在深閨的婦人願意用最柔軟的心腸來詮釋那些環環相扣的因果,但容祈卻永遠不會如此天真輕信,在他的世界裡,所有的巧合背後從來都掩埋著血淋淋的陰謀。

可現在,感受著花羅默默握了上來的手掌,他卻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將真相說出口。

……

花廳中一時沉寂得有些過分,就連最喜歡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李松君都跟著肅穆了起來。

他們這些幾番親歷生死一線、從死人堆里拚命掙脫出來的人,往往都對於陰謀和隱藏在其下的秘密的氣息有著近乎於本能的敏銳。

只有裴芷還不明所以,見到客人的情緒似乎低落了下去,不由歉然自責:「瞧瞧,都怪我,平白提起那些舊事讓人難受。」

她連忙振作了下精神,打開最大的那隻藤箱,將裡面一套樸拙到近乎粗糙的粗陶花器依次取出來,邊笑道:「不說那些了,咱們再看剩下的東西。」

花羅配合地平復了神色,也捧起了個怪模怪樣的扁陶罐:「這是哪裡弄來的怪東西,怎麼長得像只烤過了的胡麻燒餅?」

裴芷臉色頓時一紅,無奈解釋:「我在閨中最後那幾年,凈瞎清高,總嫌外面買來的花器太過雅緻反而無趣,於是鬧著要一套粗陶的。母親縱著我,閑時便陪我一起做了一套。」

花羅對照了下藤箱中剩下兩隻同樣歪歪扭扭的瓶罐,又看看手中的這隻,眉毛一挑,驚訝道:「阿姊,好廚藝呀!」

知道自家那倒霉妹子還在取笑「胡麻燒餅」的事,裴芷差點想要去找雞毛撣子,可惜當著眾人的面,還是把羞惱忍住了,只得狠狠瞪了花羅一眼,搶了東西放在一邊。

再剩下的,還有幾套貴重首飾並半匣子地契,裴芷三言兩語介紹完,又指著最後一箱珍本古書:「這些倒是父親給我的,你們慢慢翻。」然後連忙借著去廚下催宴席的理由跑了。

花羅笑嘻嘻地瞧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出了院子,直到漸漸看不見了,掛在嘴角的那點輕鬆笑意才漸漸落下來,一點點換成了某種喜怒難辨的怪異神色。

花廳中,最可能藏物的書卷就放在桌上,但除了李松君有些躍躍欲試以外,另兩人都只是靜靜站著,一動也沒有動。

過了好一會,花羅轉身走了出去,靠在廊下的柱子上,頭也不回地對容祈招了招手。

背後靜了一瞬,熟悉的腳步聲隨即響起,停在了她背後。

雪後的庭院十分安靜,僕婢都被遣得遠遠的,說話並不怕人聽見,花羅便開門見山地說:「阿祈,你想多了,當初祖父必定是自己願意的。」

容祈沒料到她如此直接,卻也沒有問花羅是怎麼看出他心中所想的,只靜默了片刻,而後淡淡勾起了個敷衍的淺笑:「哦,你又知道了?莫不是裴鴻臚託夢與你了?」

花羅這才回頭,慢悠悠抓起一捧雪,威脅道:「再嚇唬我,我就把它塞進你衣服里去。」

容祈:「……」

見他又沉默了下去,花羅把手中雪團用力拋出去,看著它在空中高高划過的弧線,似笑非笑地評價:「小侯爺,我知道你是聰明人,但聰明人鑽起牛角尖來,恐怕要比凡夫俗子更加偏狹,也更一葉障目哪!」

容祈微微皺眉,琢磨她此言的用意。

花羅偏過頭,問道:「你覺得我爹如何?」

容祈更不明所以了:「什麼?」

花羅:「我是問你,我爹他同你比起來,誰更聰明些?」

容祈噎了一下,頓覺十分無奈,懷疑她是在嘲諷自己,但也只得老老實實承認:「十六歲高中探花,為官不足兩年便因功被擢升至一部郎中,如此天縱之才,我不敢奢求比肩。」

可令他意外的是,花羅聽完這回答,卻沒有再譏笑他的「假聰明」,反而站直了身體,正色問:「既如此,若我祖父身故真是因容叔之過,你覺得我爹還會將容叔引為知己、又與他一起寫下繭樓里的那些卷冊么?」

容祈一下子愣住了。

他半天都沒說出話來,猝然轉開的話題正好擊中了他最不敢深思、卻也無法釋懷的憂慮,但也給他提供了一種被徹底忽略了的思路。

竟正如花羅所言,他自恃聰敏,一直以來都過於依賴於自己的推測和判斷,卻完全忘記了對於他們的父輩而言,那些慘事全都是親身經歷、親眼見證的切膚之痛。

還有什麼比親歷之人的選擇更能說明真相的呢!

往事依舊沉默無言,但容祈心中千頭萬緒的憂慮與疑惑卻奇異地漸漸淡去了。

他突然意識到,過去發生的一切當然不是巧合,但也同樣不是陰謀!

在血淋淋的現實背後,或許隱藏著他從未想過的真相,而這個真相讓他突然從骨子裡生出了一種戰慄與期待。

花羅又捧起一把雪,慢慢捏成個晶瑩剔透的糰子,神態輕鬆隨意,可口中的話卻令人無法輕忽視之。

她說:「阿祈,你讀的書比我多,你知道『連結一人之後交,不顧國家之大害』是何意?」

容祈若有所思:「……燕太子丹。」

那確實是形容燕太子丹的話,花羅等了片刻,沒聽到容祈更多的回答,便笑了聲,一字一句慢慢說道:「荊軻刺秦的故事我聽很多人講過,人們哀悼燕太子丹結局凄涼,讚頌荊軻的慷慨悲壯,但且不論秦王是否該死,在我看來,整件事中太子丹都只不過是個虛偽的蠢材,而荊軻所為也有悖俠義之道,只是個易怒的莽夫,至於樊於期,更是輕信天真,死得無用極了!」

容祈靜靜看著她,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卻又有些無法相信。

而下一刻,花羅抽出長刀,隨手挽了個刀花,拋起手中雪團直刺上去,隨後猛地一甩,神色冷然:「阿祈,那些年裡,家國遭難、天下危如累卵,就算僥倖活下來,以我祖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連嘴皮子都未必有那些奸佞厲害的一介文臣之身,難道就真能如有神助一樣扭轉乾坤了么?」

容祈輕抽了一口氣。

這話說得極狠,幾乎有詆毀先祖之嫌,卻也極為一針見血。

大廈將傾,一國的脊樑豈是靠一二無權無兵的文臣就能獨力撐起的!

容祈仍然沒有開口,他也不必評價,無論世人願不願意承認,一切的答案早已印在了老帝師潑灑滿地的鮮血中。

花羅眉宇間像是染上了庭前冰雪的寒涼,卻又笑得異常驕傲:「這樣的事情難道我祖父自己不知道么?」

是啊,裴知節不是個庸人,否則也不會被當年的齊哀帝那般看重,他固然是帶著一眾忠心耿耿的老僕奉詔回京了,可又有誰能斷定他不是抱著捐軀赴國難的決意赴任的呢。

而這樣的一個人,如果在路途中發現自己甚至連與父親一樣堂堂正正地死諫在朝廷上都已是奢侈,擺在他面前的選擇只有慷慨赴死與隱姓埋名狼狽逃竄兩條路,那他又會如何做呢?

容祈望著花羅桀驁而鋒利的神情,良久,終於沉沉開口:「他將自己和所有忠僕的性命一同奉上,當作了樊於期的人頭。」

花羅肅容道:「而容叔也沒有辜負他們。」

或許直到千百年之後也仍舊無人能真正地揣摩出容瀟用那一條條人命換取自己前程似錦時的心情,但周氏的兵臨城下與同一時刻狠狠刺入宮城的那道血與鐵的洪流卻無疑已經證明了,他在接下了裴知節的性命與囑託時,便做出了與史冊上刺秦的豪俠全然不同的選擇。

世人的唾罵與鄙夷甚於燕太子丹的反覆多疑無數倍,可容瀟卻不是急於證明自己的忠誠與血勇的荊軻,他將一切盡數忍下,心如鐵石,未有絲毫動搖,他無動於衷地看著朝中僅剩的清流文官們在太后一黨的威壓之下一個個折損,甚至甘於充當千夫所指的劊子手!

直到楚太后徹底信任他,令他去討伐反叛的周氏,容許他在原本牢牢把控在楚家手中的兵權上分一杯羹,甚至最後連最要命的禁軍都一點點交到了他的掌心。

容瀟確實沒有如同荊軻辜負樊於期的犧牲一樣令裴知節的信任錯付。

他蟄伏數年,一擊必殺,用楚太后的性命與千百貪官權奸的人頭當作大齊王朝的陪葬,然後大開城門迎接新君,從此改換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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